開羅記者探秘書法作為"創造性破壞"受害者的滄桑史,及其當代復興浪潮
1922年,埃及國王福阿德一世在開羅創立哈立勒·阿迦阿拉伯書法學校,作為現代化改革的重要舉措。這所學校的建立不僅是為了保存書法傳統,更是埃及獨立后宣告文化主權的象征。百年間,它始終矗立為埃及現代化抱負與文化自決斗爭的豐碑——即便在印刷與數字技術不斷消解書法神圣性的今天,這座豐碑依然屹立不倒。
穆希丁·埃拉巴德繪制的書法家穆斯塔法·拉基姆插畫(2000年),作者收藏
蘆葦筆對抗印刷機
書法行業完美詮釋了經濟學家約瑟夫·熊彼特提出的"創造性破壞"理論——新技術顛覆舊產業,使某些技能淘汰,同時催生新機會。19世紀末,印刷技術席卷埃及,視覺文化的權力格局開始重構。書法家們突然發現自己不僅要對抗技術洪流,還要應對技術催生的全新技能體系。
部分書法家在國有出版社找到臨時避風港;更多人轉型實用美術領域,投身廣告、街招、電影海報等印刷品創作。這場與機器的角力意外激發了創作井噴——從宏大紀念碑到市井招牌,書法家的筆觸滲透現代埃及每個視覺角落,悄然重塑日常生活的美學輪廓。
新對手的崛起
印刷機孕育了視覺生產鏈上的新角色。從凸版印刷、轉印字膜到電腦字體,每次技術飛躍都讓書法家的陣地進一步收縮。平面設計師逐漸掌控視覺生產主導權,他們擅長圖像創作與復制,其影響力日益蓋過專精文字造型的書法家。
但每代埃及人追尋后殖民身份、渴望文化主權、尋找視覺本真性的努力,總會重新點燃對阿拉伯書法的熱情——尤其是當技術始終無法復現書法微妙神韻之時。整個20世紀,平面設計師與書法家的合作成為常態:前者負責版面構成,后者駕馭阿拉伯字母的形神。
重構傳統
這些專業碰撞共同塑造了現代埃及設計師成長的視覺土壤。正如筆者此前在《埃及制造》一文中所述,一場根植本土文化的設計運動正在埃及多領域興起。
運動的重要載體是"哈達斯·哈特"(書法/文字事件)。這個由運營主管奧海拉·艾哈邁德、字體設計師伊哈布·哈姆扎維和建筑師阿卜杜勒拉赫曼·巴拉卡特(哈立勒·阿迦學校校友)共同發起的平臺,其使命是"讓書法家與設計師成為同一社群"。開羅設計工作室Serious Play為其打造的視覺形象,成功融合傳統審美與現代詮釋。
活動自2024年創辦以來,吸引了從傳奇書法家胡代爾·布爾賽迪(1948年生)到新銳設計人才的多元陣容,觀眾數量在兩屆間翻倍。"人們不斷追問能否開設更多工作坊,"巴拉卡特透露。需求催生了"韋拉什·哈特"(書法/文字工坊)——這個持續擴張的項目已從埃及輻射至整個阿拉伯世界乃至國際舞臺。
主權之爭,非身份之辯
表面看,這些活動聚焦教育與創意交流。但細察參與者、組織者、教學內容和參考體系,會發現深層正在發生更復雜的變革。主流話語常將阿拉伯書法與當代設計簡化為"身份認同"議題,卻忽視了核心訴求:對形式、敘事和設計未來主權的主張。
本質上,這是場去殖民實踐——不是通過學術術語,而是通過緩慢而刻意地解構西方主導的視覺認知體系,同時培育新的創造范式。諷刺的是,這正是一種"創造性破壞":不是破壞產業,而是破壞西方中心的認知與意義生產方式。
特別致謝:梅·穆罕默德·賽義德·易卜拉欣女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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